寒冬文学

第3章 青海（第1页）

我是谁……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孤独。数百年不见天日的地穴中，这团意识终于苏醒。被囚禁了几百年，哪怕一丝养分没有获取，可它还是不甘就这样消散。沉睡，是为了醒来。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那又该如何醒来我是谁！这意识逐渐暴躁起来，它很不满意，因为没人回答它的问题。对，只要我问了，就该有答案！一股子傲然从意识深处觉醒。仿佛是这股子傲然让天地屈服了，恍惚间，一个声音出现在地穴中，你是征和。你是四百年前靖安共主，你是全大陆无敌的大九楼，你是教宗，你是帝王。……云是黑的。陵寝外，那块斜躺着的石碑已经落了厚厚一层尘土，只剩下几个字勉强可辨。众生臣服，群星不语……陆丹心今年五十九，真势已涌入八楼，是整个大陆都数得上号的高手。今日在旁还有一位八楼，和十几个七楼。以往，他总觉得教廷让如此多人守陵，严防宵小是小，表达对历代教宗的敬意是大。可今日，他突然发现也许还有更重要的原因。甚至，这些人还不太够用。五百年前，靖安以教立国，定都红枫城。那时的教宗觉得红枫二字不够大气，便将红枫改为了和封，寓意祥和鼎盛，受封上神：靖安国教万神教认可其他教派的所有神仙与造物主，将之统称为上神。靖安国史是这样写的，不过像陆丹心这般人物都知道，靖安建国是个更复杂的过程，甚至可以说教国本就是各种外因下的畸形产物。与其说是教国，靖安更像个帝国。但就是在种种外因下，教国硬是兴盛了几百年。国教没有信徒，或者说，全体子民都是信徒。至于教条，根本没几个人能背的出来。事到如今，大概所有人都只能对着国力强盛的靖安无语地念叨一句上神保佑，或者更无语一点的，比如真他娘的是上神保佑，靖安还没翻天。直到神位安宁的当今一代，靖安一共有三十七代教宗。历代教宗在死后，都安葬于和封城北二百里外的天陵。此刻，天陵方圆十里一片死寂，十几个守陵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往生既往，肉身苦痛，您又何必强留终于，陆丹心强忍下心中震撼，大声开口。没人回应，但那不可一世的气势已经表明了一切。守陵人此时全聚在附近。人人心惊胆颤，更别提主动出手去镇压那光团。祖宗，仍是先前开口的陆丹心，您生前是教宗，享受全靖安的爱戴；死后是英杰，无人不敬仰您。如今靖安国泰民安，何不继续安息那团真势越来越强盛，将方圆十里的天地大势抽得一干二净，便是两个八楼都觉得真势运转不灵。动手！陆丹心一咬牙，再不啰嗦，其他人闻言，心中虽有波澜千丈，手上却毫不迟疑，十几人站列各方，齐齐出手攻向那团真势。那光团第一次有了声音，却又似从天地间传来。森罗万象，百法纷凑。天地真势，皆入吾身！刹那间，所有攻来的真势都化作养料，哺育了这刚刚苏醒的意识。陆家在和封本是名门望族，只不过七十年前，随着当时的陆家家主离世，家中再无教廷中的大员，家道逐渐败落。也许是天道酬勤、也许是上神保佑，雇不起佣人，甚至快揭不开锅的时候，陆家出了陆丹心这个楞种。五十岁那年，饿得双眼发昏的陆丹心仍是在打坐凝势，只是这一天不一样，饿着饿着就不饿了：随着天地真势一丝丝一缕缕钻入他的身体，八楼的门悄然打开。一个八楼的分量丝毫不比当年陆家家主的分量差，于是陆家再次在和封站稳了脚跟。陆丹心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很好，至少不差，在快饿死的时候上了八楼运气怎么会不好呢。但是今天，再好的运气都没用了。上了八楼后，他知道了很多事，其中一件便是当年那最后一位梅姓教宗、叱咤风云的征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征和！往前一步就是深渊，哪怕你是道宗后五百年来唯一的九楼，这深渊也不是你能跨过去的！陆丹心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仍想将这煞星劝回去。可此刻众人的真势已经不受控制，疯狂地被抽入那如同太阳的光团中。往前一步，是大自在。明明这声音是那么神圣，明明这光团是那么耀眼。陆丹心却只觉得寒冷。几十年的真势被抽了个一干二净，荡然无存。周围其余人都已昏了过去，只有他还强撑着。此刻口中的鲜血被他强行咽了回去，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他看着那光团在吸完最后一丝真势后，一路往北离去。征和！陆丹心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愤恨与不甘，穿透山林，我倒要看看，你哪有自在！那一团团厚重的云散去，太阳依旧炽热，树木依旧青翠。林间偶尔传来几声响动，不知是什么小动物。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是随着此间震动，那块斜躺着的碑文上的尘土脱落，字字清晰：我将死去时，众生臣服，群星不语。人们高呼我的名字，赞颂我的功绩。他们说我一生极尽荣耀。而我，只想永生。……作为北方城市，鲁卫冬天自然很冷，其余季节也干燥得很，按理来说此地就不该有竹子，至少不该有成片竹林。可鲁卫北部，却有一片不知多大面积，不知多少岁月的竹林。竹林外，时常有长跪不起之人。竹林内，迷路者更是不计其数。他们有的想要拜师，有的想要救人，诚心或是不诚心，坚定或是不坚定，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都来到了此处。可一颗颗竹子从不曾因为这些人摆动，它们只随风动。那青翠的竹子随风一动便成了浪，若是在天上看就如海洋一般壮观。这竹林有名，名为青海。这竹林有主，人称道宗。竹林深处的竹屋前，白胡子老者正在浇着茶树。此时竹林深处只有他自己，也不需要压制，真势如仙气般萦绕在周身。老人身着一身素衣，瞧上去慈眉善目，可盯久了却总能在他身上瞧见一些不太一样的画面。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有香车宝马，金银珠宝成山；有酒空人散，沧海桑田而今……如果有人问起，老人却会说没什么稀奇的故事。是啊，活了几百年了，什么故事都不算稀奇了，什么事都勾不太起老人的兴趣了。无聊的老者无聊地看着茶树，心里又开始算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年。正当他以为今天又是种花种菜无聊的一天的时候，青海南边不远忽然有了点动静。老者难得有些好奇，闭上双眼略微感受。只一瞬间，老者双眼又猛然睁开，嘿嘿地笑了起来：几百年了，还没见过这种好事。苍老的双手一挥，整座大阵立刻停止了运转，老者的真势也陡然间消失不见，整片竹林变得再寻常不过。不多时，南边一团光团急急驰来，一路不断抽取天地真势加速。光团一入竹林，却似一滴水入了大海，风一吹便没了痕迹。与其他地方不同，整个竹林的真势丝毫不受光团影响。光团自然也察觉到了，想要后退，可退了十数里，却又回到了原处。武本卿，你竟然还在！滚出来！那光团一开始的惊疑此时都化作了愤怒，只不过还夹杂着几分恐惧。有风过，有人来。白胡子老者闻言一笑，缓缓现身：快了快了，你要是晚个几十年过来，我还真就不在了。我活着的时候，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现在你又何必拦我那光团见来人真的是武本卿，语气又软了下来。白胡子老者此时摇了摇头，略带调侃：何来井水不犯河水当年是谁快咽气的时候还想强占青海了莫非年月长了，征和大教宗脑子浑了都不记得了再说这青海是我家啊，你闯到我家里来了，还让我滚出来小长方你好霸道啊。光团沉默片刻，又传出声音来：当年我确实冲动了。如今北方真族有要登上九楼的了，此刻似九还八，正是虚弱的时候。我拼死一搏，未必不能占下那身体。难道说，你宁可让这真族的九楼安安稳稳巩固境界，也不愿意成全同为人族的我道宗翻了个白眼：他巩固境界也只是个真族的九楼罢了，武家和兵廷不惜代价，还是有机会能拼掉的。大不了我不活了，走一趟便是。但要是让你占了那身子，恐怕要更麻烦些。你那个驴脾气，我可一清二楚……道宗话音未落，那光团突然后退，速度瞬间超越先前，不管一切想要退出竹林。猴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哪儿跑道宗双手一合，青海大阵再不隐匿，天地真势急速压缩，那光团速度瞬间降了下来。青海的天地真势此刻全部聚拢在此处，听从道宗的号令。任那光团如何吸收，仍有更多的天地真势补进来，硬是死死地压住了它。往日里，对他而言如开胃小菜的真势，现在却像是一块块干硬的馒头，难以下咽。道宗不紧不慢地走到那光团前，缓缓抚摸着那光团，手中出现一道道印记，乖啊乖，我说小长方啊，就别挣扎了。你活着的时候都进不来青海，现在只剩下一团意识，还想跑出去武本卿！我当年就该杀光武家人，再断了你这竹林的天地大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啊，还是这样，动不动就杀这个杀那个。也算是几百岁的人了，怎么就不能稳重点呢。道宗手中的印终于完成，将那光团彻底封印下来。我以魂魄作咒！我之真势若有一日被种入武家人，人势具毁！武本卿，你休想拿我作养料！道宗笑而不语，待到那光团彻底安静下来，嘴里才嘟嘟囔囔：本来就没这个打算，就武家人那个破身板，再给他们五百年都出不来一个八楼，哪能受得住还魂魄作咒，啧啧啧，好害怕啊。一伸手，几片竹叶缓缓飘向道宗手心，不断纠缠，最终成了一只竹鸟，山寒，速来青海，不得延误。那竹鸟闻声后，翅膀一动，以极快的速度飞向北方。随着竹鸟远去，道宗瞥了一眼南边。今天，客人有点多啊。